“《未成年人保护法》修订草案新增网络保护专章”“国家新闻出版署发布《关于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等消息,让青少年网络成瘾问题再次成为关注焦点。
在制度性保护之外,有正规医院也在为治疗青少年网瘾做着不懈努力。2019年5月,北京回龙观医院专门开设了网络成瘾治疗病房,如今运行已有半年时间。专家用实际案例表明,治网瘾,并不像传言那样危险与可怕。
■现场
心理破冰 男孩“玩沙”转变大
上午10点,北京回龙观医院行为成瘾病区的团体治疗室内,三名病人正围坐在装满细沙的沙盘前。他们一言不发,按照规定顺序开展“行动”——有人从旁边的玻璃柜中取出人物、车船、建筑等沙具,摆放在沙盘上,有人变换着沙盘上已有沙具的位置,还有人直接摆弄起了沙子。渐渐地,一幅村落生活般的和谐图景呈现在了眼前。
这是医院开展的“团体沙盘治疗”,病人需要通过各自的行动合力构筑出一个场景。整个过程中,坐在一旁的心理治疗师刘艳一直在默默做着记录。参与沙盘构筑的三个人中,16岁的小杰是病区收治的网络成瘾病人。这次沙盘治疗已经是他参与的第五次,与一开始相比,小杰的表现“天差地别”。
“他第一次摆的时候,表现出了一种很强的攻击性,其他人是在建设一个家园,但他却总是摆一些炮、士兵、战斗机,还正对着别人摆的东西。”通过单独的交流,刘艳发现,小杰选择的沙具和平时所玩网络游戏的道具很像,他想呈现的图景也与游戏中交战的场景类似,“有人想把大炮换个方向,从‘攻击家园’变成‘防卫家园’,他还不愿意。”
像小杰这样只顾自己表达,丝毫不顾他人想法的表现,在网络成瘾病人中十分常见。而团体治疗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意识到这项活动需要与别人协作,每一个病人并不是毫不相干的个体,而是一个团队的成员。活动后的交流环节,更是帮助病人打开心扉的一项重要步骤。一开始,小杰连一个字都“懒得说”,但随着治疗的推进,他逐渐开始表达自己摆弄沙盘的思路,再到后来,他甚至会对整个场景的构图提出建议。从行为上,他也开始尝试去配合其他人的行动,共同构筑一个主题。
今年5月底,回龙观医院的行为成瘾病区正式建立。半年时间,总共收治了十多名网络成瘾病人,其中大多数都是12岁至18岁之间的未成年人。刘艳表示,和这些“网瘾少年”的交流并不容易,“他们不觉得网瘾是个问题,有时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所以医生和病人之间不容易建立关系。”
虽然起步阶段往往并不顺利,但刘艳始终会保持耐心,“既然你喜欢玩游戏,那我们可以从游戏谈起。你为什么喜欢玩这款游戏?里面有哪些吸引人的地方?”无论是剧情、角色、打斗,只要刘艳发现了病人话语中透露的“闪光点”,她就会以此为突破口,直到让病人打开话匣,“交流过程中,我一直会保持一个请教的状态,而且态度诚恳投入。孩子们一旦感觉被敷衍,就不愿意说了。”
■契机
一场扑克 让他放下了手机
“世界卫生组织在去年把网络和游戏成瘾纳入了国际疾病分类与诊断系统当中,这也是行为成瘾病房建立的契机。”北京回龙观医院副主任医师杨清艳介绍,对于网络成瘾的标准,目前医学层面尚未对上网和游戏时间做出明确规定,只有一些大致的判断依据,“比如用于上网的时间有没有越来越多?是否停不下来?停下来是否会发脾气?对自己的学业和工作是否有影响等等。如果答案都是肯定的,而且情况持续了一年以上,很可能已经达到了网络成瘾的标准。”
在医院收治的病人中,小杰并非是网络成瘾情况最为严重的,早先就诊的一名17岁病人小东给杨清艳留下了更为深刻的印象。小东此前已经休学一年,在家闲着的这段时间,让他沉迷网络的状况越加深入。一开始是玩四五个小时网游,慢慢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剩下的时间全都被游戏占据。
“像已经沉迷到这种程度的孩子,我们想让他遵守病房的规定也比较困难。”入住的第一个月,病人按要求不允许在病房使用任何电子设备,小东却坚决不同意,“我们只能跟他讨价还价了半天,才约定每天可以玩四个小时。”而即便让步至此,小东有时还不满足,到了时间也放不下手机。
除了游戏时间难以控制,小东平时对医生也总是爱搭不理。但杨清艳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发现,小东在游戏中似乎有几个要好的“哥们”,互相还挺聊得来,“可能他并非不愿意交流,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带着这种想法,杨清艳在一次晚间自由活动时,花大力气劝说小东放下了一会儿手机,到病房外转转走走。这一转不要紧,小东一下就被活动区几个病友的扑克牌局所吸引,站在边上不愿离去。等杨清艳过一会儿再回来看时,小东居然已经“上了桌”,而且神态和平时待在病房里完全不同,声音也洪亮了,表达也清晰了。在这之后,小东晚上的活动由抱着手机不放,渐渐变为和病友一起打牌,他和医生的交流也明显顺畅多了。
“谁能想到,一个孩子的变化是从一场扑克引起呢?”在杨清艳看来,虽然扑克从根本上也属于一种游戏,但它和手机里的网络游戏还是有所不同,“打扑克是和真实的人在一起交流,对于促进病人的表达很有帮助。”而除了扑克之外,病区为病人们准备的活动形式还有不少,大家可以相约去球场打篮球、羽毛球,病区二层还有一个台球室,甚至还有一台迷你卡拉OK机。“设置这么多活动,就是为了让病人能找到网络的替代品。我们有一个病人,简直就是这里的麦霸,唱起卡拉OK就停不下来。”
■建议
孩子戒瘾 也要给家长“治病”
由于前来就诊的病人大多是未成年人,网络成瘾病房的另一项规定就是要求家长陪住。杨清艳表示,这不单单是为了家长在生活上照顾孩子,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医院给家长“上课”。
“治疗网络成瘾,很多时候根源在于修复家庭内部的关系和矛盾。”杨清艳还记得,虽然牌局让小东变得开朗了一些,但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一场“家庭治疗会”。小东平时是和妈妈在医院住,那天医生把他爸爸也请了过来,一家三口当面聊了好久。
杨清艳此前了解到,小东的性格之所以会变得有些阴郁,也与父亲的强硬管教有关。小东在学业上曾遭遇过困难,本来就感觉有些无助,但这时父亲非但没有给予开导和支持,反倒是不断的训斥,这也导致小东最终选择逃避到游戏之中。
“在开会之前,我们也跟小东爸爸进行了交流,他其实对过往的所作所为非常后悔,知道孩子成瘾有自己的责任。”在开会过程中,小东把积攒在心头的话一股脑吐露了出来,小东爸爸也向孩子诚挚地道了歉,爷俩终于打开了沉积已久的心结。
在这之后,小东的治疗进程越加顺利,很快达到了出院标准。那时,他已经可以将每天玩手机的时间控制在两小时左右,也已经决定回学校复学。在出院当天,面对来迎接自己的父亲,小东还主动上前帮忙提包,这个微小的细节也让小东的父母十分感动。
如何让孩子处理好与网络和游戏的关系,是当今社会许多家长头疼的问题。在杨清艳看来,对于自控能力相对较差的青少年,家长在家中应适当订立一些规则,但也不宜过于死板。除此之外,家长也应该以身作则,给孩子做出表率。“不能说家长要求孩子不玩手机不玩电脑,结果家长一天到晚抱着手机不放。”
刘艳则认为,家长应该正确看待游戏对于孩子的意义,不能将其过分妖魔化。“在治疗当中,有很多个瞬间,我都能感觉到孩子对游戏是倾注了感情的,游戏在孩子心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对于成长也会有正向的影响。家长要做的,并不是把游戏一竿子打死,而是引导孩子,让游戏不要影响到正常的生活。”
本报记者 莫凡 插图 宋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