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记者从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获悉,研究团队建立了青藏高原纳木错区域537年(1479年至2015年)的灌木年轮宽度年表。这是我国迄今最长灌木年轮宽度年表,揭示了该区域春季气候干湿变化状况,这一成果日前在国际学术期刊《地球物理研究快报》发表。
据了解,青藏高原的森林主要分布于东部、东南部和喜马拉雅山南坡等边缘山地,在青藏高原内陆难以开展树轮研究。灌丛在青藏高原分布更为广泛,是拓展研究以乔木为主的树轮网络至高原内部唯一途径。纳木错位于青藏高原西风、季风过渡区,属于高寒荒漠植被区域,香柏灌丛分布于海拔4740米至4920米的阳坡。中科院青藏高原所博士后芦晓明介绍,“在极端寒冷和干旱环境中,香柏灌木生长缓慢,平均年轮宽度约0.3毫米。然而,我们不清楚香柏灌木年轮可否像树木年轮一样指示过去几百年生存环境变化”。
△科研人员在纳木错周边开展香柏灌丛分布调查
科研团队围绕纳木错周边香柏灌丛开展野外调查,发现了死亡的香柏植株和部分残留茎干。通过与活的香柏灌木年轮序列之间的交叉定年,科研人员建立了537年来的灌木年轮宽度年表。基于可靠的样本量,科研团队重建了该区域406年(1605年至2010年)来春季气候干湿变化状况。
科研人员介绍,“我们发现,高海拔香柏灌丛的生长受到生长季早期水分条件的限制,而高温会加剧水分胁迫,反而不利于香柏的生长”。研究发现纳木错区域经历了1637年至1683年和1708年至1785年两个较长时段的干旱期,说明小冰期期间极端寒冷条件可能导致水循环的降低,进而引发干旱。
“树语者”朱海峰:冰川密语,藏在树木年轮里
朱海峰在西藏科考时钻取树木年轮的样本
今年42岁的朱海峰满脸胡子,从外表几乎看不出年龄。他是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一名科研人员,也是一名“树语者”。不凭借精密仪器,而是依靠树木年轮,不断地“读取”青藏高原上的冰川变化。
由于地处偏远,气候恶劣,冰川观测途径稀缺,目前大多数研究都是基于卫星数据,只能提供近30年的短暂记录。而在朱海峰看来,几十年乃至几百年尺度的冰川变化,才是关乎地球历史与未来的关键要素,要想了解它们,就需要树木的帮助。
树墩上的同心圆环,植物学上称为年轮。一年产生一环,最靠近树皮的圆环是最新形成的。
朱海峰:年轮不光能反映树木年龄,还能反映树木生长的气候条件。气候寒冷的时期,年轮长得会比较窄,气候温暖的时期就比较宽。年轮长势,能够帮助判定气候的冷暖变化。如果有石头砸中一棵树,树上就会留下一个伤疤,而通过树轮就知道伤疤是何时形成的。
冰川总是沉默,树木却有语言。年轮就是树的语言。随着冰川融化,冰河床上的沉积物逐渐暴露,就会有新的树木开始生长。科学家可以通过地上树木的更新,来推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冰川退缩的时间。
冰川储存了全球约69%的淡水。被称为“世界第三极”的青藏高原,拥有上万条冰川,孕育了大江大河,它们的融水直接灌溉了下游的土地,滋养着数国民众。但随着气候变暖,它们正在消融。
自2009年以来,朱海峰一直用树轮来寻找冰川的历史痕迹。对他来说,树木的年龄和生死反映着冰川的运动规律。它们就像照相机的底片,既隐藏着冰川的过往,也隐藏着预知冰川未来的密码。
朱海峰:读懂了树,就读懂了冰川,而这正是看清人类生存环境变化的指针。冰川和人类的命运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预知它的未来,其实就是预知我们的未来。
每年,朱海峰和他的同事们都会花两三个月时间,在气候寒冷的青藏高原上开启一场寻树之旅。他们在雪山中扎营,被冰风吹打,在稀薄的空气中喘着粗气捕捉着氧气。
朱海峰:作为研究者,我们不仅需要徒步几十公里,还要攀岩爬山,有时候还要在崇山峻岭中溜铁索跨江过河。
做研究并不需要砍伐树木,而是通过钻取木芯样本的方式来获得树木年轮的截面。我们通常用生长锥,即一根空心钢管,在树干底部选取一个位置进行钻取。科研人员会把生长锥旋转几圈,再把里边的芯捻断,然后就可以把木芯取出来。这种方法给树木留下的伤口只有钻孔大小,对树的影响很小,它很快就会通过分泌油脂把伤口堵上。
2018年7月,朱海峰在西藏波密嘎瓦龙冰川前留影
2013年至2017年,由朱海峰带领的科研团队,在中国、尼泊尔和巴基斯坦境内冰川附近研究树种。这些冰川分布在青藏高原南缘喜马拉雅山、念青唐古拉山和横断山一带,该区域有2.7万多条冰川,其中有1.8万条位于喜马拉雅山脉。
在他看来,寻找一棵适合的树,不仅需要专业的知识,更需要执着的精神,因为并不是每棵树都能代表冰川说话。只有最古老、受伤或枯死的树木才具有记录意义。
朱海峰:我们会把钻取的木芯送到实验室,用特殊的技术和设备进行检查和分析。木芯上一圈年轮代表一年,这样我们一层一层往里数,就可以知道这棵树的年龄了。通过树龄,我们就知道冰川在何时从这个地方开始退缩了。
树木宁静安详,研究人员却常面临险境。
2011年,在一次西藏科考中,朱海峰和同事在钻取树芯时被当地村民发现并遭到围攻。村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他们看着满脸胡子的朱海峰不像是科学家,倒像是破坏森林的非法商人,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最后,朱海峰只得叫来警察才得以解释清楚。
朱海峰:寻找树木并不容易。研究人员会走弯路,遇险阻,拨开重重迷雾,忍受高原反应。我们找到1000棵树,可能最后只有十几棵对科研有用。
2014年,朱海峰的团队在巴基斯坦境内喜马拉雅山最西端的南加帕尔巴特峰发现了一条冰川。根据史料图片,朱海峰判断它于1934年开始退缩。经过一系列树种的选择和取样,科研人员终于在冰川遗迹上找到了年龄最大的一棵沙棘树。
朱海峰:我们通过年轮计算出这棵树的树龄始于1945年,减去1934年就是11年。于是我们就知道在冰川退缩后,经过11年,沙棘树就可以生长。有了这样的时间数据,研究人员就可以采样相同的物种来计算青藏高原地区其他冰川消退的时间。
我们在研究中还发现,树轮的采样距地面越近,准确度越高,冰川退缩的时间计算就会越准确。如果在距地面100厘米的位置进行木芯取样,那么树龄估算的误差可能在20年左右。如果从距地面不到20厘米的位置取样,则误差会在5年之内。
朱海峰团队在冰川中行走
科学研究既需要理性也需要感性。在同事眼中,留着大胡子的朱海峰,很有“文艺范儿”。他喜欢摄影,已拍摄了上百幅冰川的美景照片,并制作成挂历送给亲友;他还是一位颇有文采的诗人,每每在高原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朱海峰就会用写诗唱歌的方式为团队打气加油。
朱海峰:2016年11月的一次考察中,我和团队成员在行程最后一天考察了安娜普纳冰川。我在冰川谷底走,就感觉有东西想要从脑子里流出来一样,我想快点把它写出来。写着写着我就唱出来了,我拿出手机录音,结果一阵冷风袭来,手机被冻没电了。我只好一遍一遍地唱,最后把它印在脑子里。回到北京,在我夫人和女儿的帮助下,我们给诗谱了曲子:
“在世界的中间,有一群高山。它们环绕着,青藏高原。
南有喜马拉雅,北有万山之祖,西有喀喇昆仑,东有大山横断。
唐古拉山,雄亘中间,捧起了白云,洒满了蓝天。
如果来到这里,请你不要着急,调整你的气息,感受这份安寂……”
研究很难,却无比值得。十年时间,朱海峰拜访了青藏高原上数千棵树,终于拼起三十多条冰川的过往。他的研究结果已在多个国际科学期刊上发表。
全球气候变暖令冰川退缩日渐加剧,成为青藏高原最大的威胁。根据相关科考成果,青藏高原及其相邻地区的增温速度是全球平均值的两倍,冰川面积退缩了15%。冰川退缩面积与地区产水总量间的动态平衡被打破,一些灾害如冰崩、洪水等也会随之而来。
朱海峰:女儿曾经问我,北京那么多树,为什么非要到高原上去找?我告诉女儿,高原上的树会说话,会说冰川的故事。而冰川的故事,那是一个人类必须倾听的很大很大的故事。
来源:央视 半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