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象新闻

大象新闻映象网记者 李昌/文 段晋哲/图

“你出生的第一天，就要面对这世界的洪水猛兽。即使只剩下一束光，我们也用尽全力为你点亮，为你保驾护航。”7月20日16时，郑州下起了罕见暴雨。郑州大学第三附属医院产科忽然停电，医护人员不得不打着备用灯做接生手术。小宝宝顺利诞生后，护士姑娘董留琛在朋友圈写下了上面这段话。

彼时，热带风暴“烟花”正裹挟着源源不断的水汽，长驱直入中原，势必将这座地处腹地的城市整个“倾倒”……

（郑大三附院产科医护人员打着备用灯做接生手术 资料图）

【暴雨前奏】20日14时

暴雨压城。

此时大象新闻·映象网摄影记者段晋哲情绪有些低落，因为一下雨光线就差，拍出来的照片，画面感觉不够明快。尽管如此，他还是将相机包裹上防雨层，准备下午再出来拍摄一些素材。此时的他，万万想不到，一场灾难即将降临……

（段晋哲在雨中拍摄灾情）

距离郑州市区40公里外的荥阳王宗店村，位于索河的上游，附近山上的水基本上都汇流至此，因此这里最早遭遇险情，成为整场自然灾害的前奏。

20日下午两点，在郑州上班的网友“吴愉伦比”，接到老家电话得知，中午过后水没有任何预警涨起来了，连日大雨引发了山体滑坡，好多道路、房子都被冲毁了，而她家里，更是房屋倒塌，堂嫂及4个月大的侄女被掩埋。随即，她通过微博发出求助信息：“目前已知有一对年轻母女被困，还能听到女婴的哭声……”

【倾盆大雨】20日16时

16时起，郑州市区的降雨也突然进一步加强。在广播中第四次听到郑州市气象台发布的暴雨红色预警后，段晋哲决定从单位出来抓拍一些暴雨中的画面。

他在暴雨中和逐渐及膝深的水中踉踉跄跄、走走停停，从省广播电视中心由北向南，来到了郑州市花园路与东风路两大主干道交叉口。段晋哲惊讶地看见，交警在这个空旷的十字路口，用绳索串联起了南北两侧的道路，帮助从商场出来的行人平稳走过涉水较深的路口。

（花园路东风路口，交警用绳子系起一条安全通道，确保行人通过安全）

16时至17时，郑州市一个小时降水量达201.9毫米，单小时降雨量超过日历史极值。据测算，一小时降水量，相当于103个西湖灌进了郑州。

16时40分，郑州城南，45岁的网约车司机杨俊魁，准备收工回家。当他驾驶的车辆即将从拥堵的京广隧道南口出来时，从天幕泼下来的雨水，已经在地面形成了一波激流，灌向隧道内。几分钟时间，快速涨起来的雨水就让隧道内的车辆漂浮起来，杨俊魁和许多车主不得不弃车逃向隧道出口。

逃脱险境的杨俊魁向后望去，只五六分钟的时间，隧道内已然一片汪洋。忽然，他发现远处有人正狼狈地趴在车顶上，场面十分凶险。这位退伍特种兵此时没有犹豫，大踏步迈进水中。

雨水迅速涌进隧道、漫上道路、围困房屋。但此刻的人们还没意识到逼近的危险。很多被单位通知提早下班的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冒雨进入了地铁5号线……

【至暗时刻】20日19时

17时许，杨俊魁在救助了第五名落水者后，体力即将耗尽。所幸，在隧道边缘，他被众人拽了上去。

（京广隧道中连救五人的司机杨俊魁）

半个小时后，河南广播电视台交通广播记者小佩，和丈夫祝伟峰在海滩寺站汇合后，在暴雨中冲进了5号线进站口。

然而，地铁开出后不久，就开始往海滩寺方向返回，隧道内较深的积水也缓缓漫到车厢内。人群在列车长的指引下，试图从应急步道紧急疏散，然而前方滚滚激流又让大家不得不折返回车厢。

水位漫过脚背、及膝、齐腰，小佩感受到恐惧，开始求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条微信了。”19点32分，她带着哭腔的一条求救视频在朋友圈发出，“所有应急、消防，请救救我们！”

19点46分，地铁的水已经漫到小佩的下巴，缺氧让她“感觉自己头是懵的、无法呼吸”。此时，有人已经开始向家人交代银行卡号和社交账号密码。

“有人过来了，前面有光了！”生死关头，救援人员终于赶到，挨个救出乘客。人群中一位男士喊了一句“让老人、孩子和孕妇先走。”人们立刻闪出一条通道，将车厢里的孕妇、抱孩子的乘客、和几近晕厥的女孩扶出车门。男人们自觉让在两边，让女士先走，“即使是夫妻、情侣，也都放开彼此的手，让女士先走——就跟电影里的情节一样”。

小佩的丈夫祝伟峰也坚持到救援最后，小佩回忆说：“我是先出来的，他和两位民警一直在车厢后面寻找有没有遗漏的乘客，一直到最后才出来。”

夜晚23时，段晋哲硬是步行15公里，边拍照片边走回了家。长时间涉水行走，让他的腿部磕伤、划破好几处。但一路上他看到，行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在疾风或激流中都会互相搀扶，“有人摔倒旁边就一定会有人扶他起来”。

（20日黄昏市民冒雨回家）

【象湖险情】21日8时

21日早八点，雨势转弱，但还没有停歇。头晚，家里停水、断电、失去网络，让段晋哲不得不拿上家里所有的充电器，下楼找电源。走出小区他发现，路上的水位回落了很多。昨晚及膝深的积水，早上已经只能埋着脚脖子了。雨水去了哪里呢？

据市政工程管理处设计所副所长、高级工程师艾兰介绍，郑州市的雨水通过雨水管道，排入到金水河、熊耳河、东风渠等，最终汇入贾鲁河流入淮河流域。

然而，在郑州雨水消退的同时，郑州东四环外地处贾鲁河下游的象湖，却不堪压力，水势逐渐上涨，整个白沙镇西部区域一片汪洋。而毗邻象湖的，就是阜外华中心血管病医院（以下简称“阜外医院”）。

（雨水倒灌白沙镇后，阜外医院外部图片）

21日凌晨，阜外医院心外科大夫张伟发现，雨水已经倒灌进医院，并且还在不停上涨，“整个负一负二层全灌满了，一楼也基本淹没”。

经过了一个无眠的漫漫长夜，上午8点25分，有些绝望的张伟，给正在怀二胎的妻子发了一条微信：“这次事情很严重，能不能活不好说，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我没有了，让大宝记得我，二宝知道我。”

这条微信发出后，网络也和水、电一样，断掉了。医院逐渐成为了一座水中“孤岛”，病人、家属及医护人员等数千人被困在“岛”上。

【蓝天救援】21日17时

21日，蓝天救援队收到了来自荥阳王宗店村的求救消息。然而，通往村子的唯一一条234国道，由于山体滑坡，许多树木横亘在路上，不少路面出现塌陷。泥泞不堪的道路让汽车一走一滑，想要进村无法借助任何交通工具，救援队员只能背着沉重的救援器械走了六公里。

而这天上午，远在500多公里外的合肥网友“射手女郎”发现，帮自己剪了六年头发的理发师余涛，已经两天没回自己预约美发的信息了。直到翻看了余涛早晨6点半发的朋友圈才发现，他已跟随蓝天救援队前往郑州进行救援。

蓝天救援队是民间救援组织，每名队员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救援队在很多城市都有分队，此次暴雨灾情出现后，不同城市的蓝天救援队员被分配到不同的“责任区”。头一晚，余涛在接到任务后，立刻与另外20名合肥蓝天救援队队员会合，连夜赶往郑州，在中牟县白沙镇投入救援工作。

（余涛在救援过程中）

而在王宗店村营救被掩埋母子的，则是鹤壁市蓝天救援队。经过不懈的努力，21日17时19分，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废墟中传来——被掩埋了超过一天一夜的四个月大的宝宝获救了！经检查，婴儿生命体征平稳。

【孤岛营救】22日

停水、断电、没网络，回归“原始”的生活，让段晋哲一时无法适从。他会习惯性按下毫无反应的电器开关，也会在上完厕所后才想起来无法冲水。于是，他不得不每天从自家的12层楼上下五、六趟，每次都提回30斤水；也不得不在房间内四处搜索信号，靠运气往单位传输图片。22日的他和大多数郑州人一样，最牵肠挂肚的地方，就是阜外医院。

22日清晨，许多解放军、武警、民兵以及社会力量都已经涌入这座“孤岛”展开救援。此时，院区两条南北方向的道路上，均有车辆被淹，越野车只能看见车顶，而大一些的救护车已被积水淹没车窗。

陪奶奶住院的张刚，亲历了被救援的全过程，他回忆说，22日一大早，得知能够获救的患者们早早准备好行李，在医护人员的安排下来到医院门诊二楼的扶梯处等待转移，“救援人员泡在水里，护送病人进入皮划艇，水都没到了他们腰部”。

（救援人员转移阜外医院患者 澎湃新闻记者孙湛/图）

晌午过后，乘坐皮划艇来到医院西侧两公里外的浅水处，张刚扶着奶奶转换乘到等候的大巴车上。“车旁边等候的志愿者给我们送来了面包和矿泉水，奶奶一个劲跟他们握手，”张刚笑着说：“有这么多人在全力救助我们，感到非常的温暖。”

张刚和奶奶被转移的同时，京广隧道的积水也已开始抽排。11时许段晋哲赶到现场时，数百辆横七竖八的汽车，像是被淘气的幼儿随处抛洒的玩具。沿途围观的民众不时爆发出一声声惋惜的感叹。

而22日下午，在王宗店村4个月大的女婴获救一天过后，蓝天救援队终于找到了她妈妈的遗体。当队员们把女婴妈妈从废墟里抬出来时难过极了：“妈妈被找到时，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她是在最紧急的时刻，把孩子举到安全地带，所以孩子才活了下来。”

好在不久之后还有另一个消息让人们感到宽慰：晚20时10分，阜外医院的被困者已全部被救出！

【七省驰援】23日

暴雨过后，段晋哲一直都举着相机，走在路上。作为灾情的见证者，这两三天里，他几乎“目击了城市‘疗愈’的全过程”。

21日21时淮河路上，段晋哲拍摄到了中国安能武汉救援基地救援队，正在用“龙吸水”专业排涝车，开展抽排水抢险。经询问，他得知，暴雨过后，湖北省消防救援总队迅速调派救援人员和器材装备赶赴河南增援。

（武汉救援队正帮助城市排涝）

当晚22时，湖北日报《“胡辣汤”挺住！“热干面”来了！》系列作品点击量就已过亿，全国网友动情跟帖，为河南加油。武汉网友“创源”写道：“湖北疫情，河南人民没有退缩过；河南暴雨成灾，湖北人民也不会退缩！”

更令段晋哲感动的是，不仅“热干面”来了，“盐水鸭”、“瓦罐汤”、“沙茶面”等“名吃”都来了。国家应急管理部第一时间启动消防救援队伍跨区域增援预案，连夜调派河北、山西、江苏等7省1800名救援专业指战员、250艘舟艇、7套“龙吸水”大功率排涝车、11套远程供水系统、1.85万余件（套）抗洪抢险救援装备紧急驰援河南防汛抢险救灾。

23日下午17时，救援人员在大学路上开展淤泥清理工作，段晋哲在一旁拍摄的一个小时里，有六七拨过路民众自发上前送水、递纸巾、拿食品，“有一个小伙子，扛来了一箱矿泉水放地上，鞠了一躬就转身跑了”。

（市民自发为救援人员送水）

“一座城市的最小单位，不是建筑物，不是GDP，而是每一个人——有越多坚韧的市民，有越多热心的驰援，城市‘疗愈’的速度就越快。”段晋哲感叹道。

23日黄昏，郑州的大部分路面已经晾干，久违的阳光也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射下来，知了又开始了恼人的鸣叫。段晋哲回到家中，惊喜发现，水电都已恢复了正常。穿越了连日阴雨，他忽然想起来，现在原本是盛夏时节！

（注：应受访者要求，张伟、张刚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