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常熟市民王先生拨打了解放日报·上观新闻热线,求助称自己可能在上海遭遇了骗局。
两年前,王先生3岁的儿子被确诊为自闭症。确诊后,王先生先是带孩子到康复机构康复了一年半,没有明显效果,后来又在短视频平台看到喝中药治疗自闭症的宣传视频,远赴外地花费15万元为儿子购买了一整年的中药,喝下去后依旧没好转。
数年求医问药无果后,今年上半年,有病儿家长向王先生的妻子称,有一种治疗方式有效果。在此人介绍下,王先生被拉入了一个群聊。此后,王先生一共花费了50万余元,几乎掏干了全家的积蓄……
排不上队的公益治疗
新加入的群里,总人数接近500人,聊天气氛很热烈,常有人分享自闭症治疗成功的案例。
王先生告诉记者,每天还有群友发布视频,视频中,一个个严重的自闭症小孩经过“洽圩”机构的“meta”治疗后好转很多,又唱歌又跳舞,还特别听大人话,“我们看了特别心动”。“洽圩”的公众号中,还有这家机构到全国多地免费公益帮助自闭症儿童的新闻消息。在一些报道中,甚至提到,该公益治疗的治愈率达到92%。
每天“耳濡目染”之下,夫妻俩感觉似乎抓到了希望。
他们向“洽圩”申请公益治疗的机会,但对方说,公益治疗要排队两年至三年,着急的话可以“走商业”。所谓“走商业”,便是付费治疗,家庭年收入在10万元以上25万元以内,就做25万元的治疗,如果家庭年收入在25万元以上,就得花50万元来做。王先生告诉记者,当时洽圩机构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西医可以干预自闭症,但是干预比较慢,我们公司采用的是经络理疗,是中医,短期内就可以治好。50万元可以治疗8次,连续8天每次一个半小时,就治好了。”
将信将疑之下,4月中下旬,他们与洽圩签订了“现代中医技术经络调理服务协议”,咬牙支付了50万零3千元。
协议中提到,“乙方向甲方提供健康医学框架下的现代中医技术经络调理服务,现代中医经络调理服务是在综合集成医学指导下,将西医的诊断指标与中医的辨证方法综合集成,制定个性化经络调理方案,运用集束压力波技术实施标准化的经络调理服务”“甲方签订本协议即表示认可乙方的技术服务,无法律问题不得无故终止协议”。
协议内容。
自闭症、癌症、帕金森都能治?
“洽圩”的办公地点在浦东新区北蔡镇沪南路2218号东座1906室。写字楼外和一层大堂没有关于机构名称的任何名牌。门外很低调,玻璃门上贴了一排“洽圩健康”小字,正门处的墙面上是稍大的“洽圩健康”字样。9月20日,记者在现场看到另一侧玻璃门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装裱起来的字,标题是“中西融合压力波三字经”,协议中同样提到过“压力波”,就是服务中具体使用的技术。这幅“三字经”主要是讲压力波的疗效,40多个“三字”中,写到了“治未病”“治已病”“治百病”。但其实,“上海洽圩健康医学研究有限公司”工商信息中经营范围为健康咨询服务(不含诊疗服务)、养生保健服务(非医疗)、中医养生保健服务(非医疗)等,没有行医、治疗相关的资质。
洽圩公司门口,“压力波三字经”称可治百病。
与夫妻二人一起签协议的还有其他5个家庭,付款后不久,不知何故,此前的每天可以看到各种成功案例的微信群聊被解散了。
“调理服务”时,王先生的孩子躺在一张床上,床边是一台仪器,仪器的另一端是一个形似手枪的手持端,工作人员一手按着孩子的胳膊,另一只手拿着仪器终端在孩子的手臂上来回移动。治疗视频中,王先生的孩子表现得十分惊恐,不停哭嚎。
王先生的孩子正在接受压力波“经络重构”。
5月初的首次调理服务时,洽圩的一位于姓负责人曾与几名家长开展过一次交谈,王先生暗中录下了交谈的全过程。视频中,于某不再说“调理”,而是称大量提到“治疗”二字,称治疗方案就是其自己出的。
何为经络?于某称,“你能听到我讲话,这也是一种经络的沟通,是我们两个经络已经耦合了,连上了。”为了让家长们相信治疗的效果,于某夸耀称,北京某位领导患肝癌,在洽圩“治疗一个月后,(肿瘤)小了三分之二”。王先生问道,治癌症的方法也和治自闭症一样吗?于某称,“核心都是经络重构”。于某还提到,其机构除了治疗肿瘤,还能治疗帕金森。记者在洽圩健康的官方微信公众号中,找到了一张“现代中医技术经络调理疑难病症”收费标准价格表,项目一栏中,除了前面提到的病,还有脑卒中、类风湿、强直性脊柱炎、渐冻症、小儿脑瘫、脊柱侧弯、痛风等等共21种疾病。
“你要有百分之百希望,孩子百分之百能好”,视频中,于某声称收费标准是“国家批的”,治疗没有效果“可随时退款”,彻底打消了王先生夫妻的顾虑。
可事与愿违。王先生告诉记者,孩子完成8次“调理服务”后,并未有特别的效果。9月11日,记者在王先生家看到,王先生的孩子仍然无法自主说话,对于母亲的呼唤也没有丝毫回应,还总是跑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任由自来水流淌,同时没有缘由地哭喊……
王先生在治疗群中反映效果不好,竟然直接被踢出了群聊。此前还帮助洽圩做过效果宣传的另一家庭,孩子接受了全部服务后,同样没有好转。
和洽圩闹僵后,王先生夫妻被移出了群聊。
专家:从未听说该疗法
自闭症病因是什么?收费高达50余万元的压力波技术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
记者特地致电与洽圩合作过的某省市妇幼保健院,询问今年上半年参与该公益治疗项目的自闭症儿童是否有好转。对方答复称,公益治疗项目实施时,除了采用洽圩提供的中医诊疗,该医院对家长还进行了运动、睡眠、饮食等方面养育指导,在生活上做很多工作。对于孩子是否好转,工作人员称,有一定效果,但自闭症不是哪一个治疗方式能解决的,患儿有所好转应该是各种治疗方式共同产生的效果。
对于洽圩的治疗方式是否有科学依据,对方称本院为西医医院,对洽圩涉及的中医辨证理论并不清楚,无法回答。
上海市名中医、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普陀医院中医科主任医师沈红权告诉记者,从中医角度讲,经络线路是固定的,常用“堵塞”“淤堵”“不畅”“通畅”来表达,学术上有对“经络重组”的探讨,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组”。一些治疗(内服、外治等)方式可以让经络变得更通畅。单纯运用仪器治疗疾病属于一种外治法,一般起辅助、增效作用,并不能对某种具体的疾病或病种产生特别的疗效。
记者又专门采访了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儿童保健科主任徐秀教授。徐教授表示,自闭症的发病机制非常复杂,到目前为止还是不明确的,比较公认的现有研究成果表明,自闭症是由遗传和环境因素共同交互导致发病的,其中先天遗传背景因素影响较大,占80%左右,后天的环境因素约占20%。自闭症是大脑神经系统发育产生了异常,从孩子外表容貌体态很难看得出来。自闭症儿童与正常儿童的差别就是社交和沟通障碍,由于缺乏社交偏好和社交主动性不足,在其成长过程中,其社交技能发展也随之出了问题,常常表现在其有需求时,“将其他人当成工具使用”。
徐教授表示,对于自闭症儿童,因其病因尚未明确,因此也很少讲“彻底治愈”,目前采用科学的行为干预治疗方式,创造更多的学习机会,遵循孩子技能发展的规律,去引导孩子发展出因病受阻的各项技能,并在日常生活场景中,学习和掌握人类社会的各种行为规范。
而所谓通过压力波技术仪器刺激儿童手臂,来治疗儿童自闭症的疗法,徐教授表示数十年从医生涯中从未听闻。徐教授表示,自闭症孩子不会讲话,不会交流,这是要跟人在一起才需要用到的功能,需要慢慢向他人学习、练习后,才能发展出的能力,所谓的仪器并不能为患儿提供社交场景和社交机会,手臂无论受到了何种“压力波”刺激,都不会跟自闭症的病因有任何关系。
徐教授提醒,生病到医院看医生是最基本的生活常识,不要轻信没有资质的社会人士提供的各类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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